6月27日上午，谭荣教授以“生态文明与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为题的公益精品直播课顺利开讲。讲座实录经CLIME整理，将分三期推送，具体包括：（一）理解生态文明发展观；（二）辨析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市场机制；（三）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的制度创新。
各位亲爱的老师和同学，网络前的专家和同行，各位朋友，大家上午好，感谢大家在端午节的假期来关注今天的公益直播讲座。我是谭荣。感谢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公益直播团队邀请我来做今天的直播讲座。
这个讲座一直以来都是资深学者的舞台。我是非资深学者。所以，我这几个月都在思考，我究竟能否给大家带来一场满意的讲座呢？
我今天的题目是“生态文明与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这个题目很大，所以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只从三个问题上跟大家做一个交流。
一是我想讲讲我是如何理解生态文明的发展观，生态文明建设在不同的发展观中占据何种地位。
二是大家都理解生态产品是有价值的，但却很难有市场价格。所以，我想讲讲生态产品价值是否可以通过市场来实现？我想辨析一下实践中各类市场机制的建立，究竟是真市场还是假市场，同时看看政府的作用是什么。
三是我想讲讲当前中国如果要推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尤其是那部分看不见摸不着的调节服务价值，我们可以怎么做？当然这是一个比较主观的制度设计话题，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规范分析，我将在这个部分展示最近我和我的团队的一项研究成果。
首先，我来谈谈我是如何理解生态文明的发展观的。为了讲清楚这个话题，我想先讲两个比喻。第一个是“飞机铆钉”的比喻，第二个是孩子们喜欢吃的“甜甜圈”的比喻。
飞机的构造具有冗余度，机翼通过大量的铆钉与机身固定在一起。这种冗余很必要，因为它可以保证飞机飞行时的足够安全，比如机翼上单个铆钉的脱落不会影响飞行安全。但是，当铆钉越来越少，到了一个临界点，此时任何外部冲击都可能发生灾难。现实中更严重的问题是，在这个临界点到来之前，系统似乎一切正常，人们甚至很难察觉到危险。
我引用这个比喻，实际上是为了解释生态系统正在面临类似的问题。生态系统具有强大的自我恢复能力，就像铆钉的冗余，它能够保证系统的安全。但是人类活动造成越来越多的生物多样性损失、气候变化、空气和水污染等，就像是铆钉脱落，会逐渐威胁到生态系统的安全。
最近几份来自联合国环境署等部门的报告都表明人类活动正在导致生态系统功能的退化甚至毁灭。比如，全世界CO2的排放一直没有减少，过去五十年全球排放量甚至翻了一番。如果按照这种排放趋势，到2100年的时候，全球气温将升高2-5摄氏度。在学术界认为，如果全球气温升高2度以上，生态系统将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对各类生物都将将产生巨大的影响。
因此，人类需要保障生态系统不崩溃。目前因为生态系统具有复原力，人类往往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向危险。也就是，在丢失足够多的“铆钉”造成系统无法承受“扰动”之前，人类往往还不会觉察到这个危险。
那么我们该如何应对这个不被觉察的危险呢？这就要引出第二个“甜甜圈”的比喻。
图1 “甜甜圈”模型
Source: Raworth (2017)
如图1所示，深绿色的两个圆，构成了一个“甜甜圈”的形状。实际上，这个图想表达的是，这两个圆环内的浅绿色空间定义了人类活动的安全空间。
外面一环，代表着环境上限，就是生态系统崩溃的临界点（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承载力阈值），里面一环，代表着环境被影响的下限，也就是生态系统至少要满足人们公正和体面的生存（也就是生态系统服务对于人类的意义）。
上限很容易理解。我们来看看下限。这个下限揭示了不能因为对生态系统的绝对保护而限制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但需要辨析的是，这个生存和发展要达到何种水平。我这里讲的公正和体面的生存是一个主观的概念，每个人的定义都会不一样。
我想先给出一些文献中的观点。
2005年的一项研究表明，当人均GDP超过1.2万美元后，GDP进一步的增长并不会提升人们幸福感（Layard, 2005）。
2017年的另一项研究表明，寿命也并不是会一直随着GDP增长而增长。比如，即使都是贫困国家，预期寿命在国与国之间也存在很大差异；当人均GDP超过1.5万美元后，经济增长与预期寿命升高的正相关关系消失了（Jackson, 2017）。
还有，很多研究认为分配平等对幸福感至关重要。不平等会导致主观幸福感的降低，分配不平等会导致一系列负面的人体健康和社会问题，包括犯罪（Senik，2009；Wilkinson & Pickett，2009）。
对幸福的内涵的定义不同，实际上揭示了人们的生存需求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和标准来得到满足。而这个方式与标准是会被社会的价值观、习惯、习俗所引导的。关键的是，不同方式的活动，对生态环境的影响是不同的。
这就引发一个讨论，即我们需要何种发展观，既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又能够解决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还能够保障生态系统的安全。
从甜甜圈的上限和下限，我想先对西方传统的经济增长模式的局限性进行评述，再讨论中国生态文明发展观的地位。
西方从上世纪中叶起就开始担忧经济快速增长会导致资源环境的不可持续。为此，一些国家主张通过以资源利用经济价值最大化来缓解资源环境的约束。这从表面上看是正确的。但是，从当前这种发展模式的结果看，它却带来了经济增长越快，生态越不安全，收入差距越大的结果。
为什么呢？因为西方传统的经济发展模式的逻辑是“涓滴效应”（trickling down）。即，由富裕阶层通过消费、投资等行为带动整体社会的发展，从而惠及非富裕阶层。一些研究表明，这种模式实际效果并不好。在过去十年里，西方社会不平等现象一直在加剧，社会整体收入差距在拉大。
这背后的原因是西方传统的生产模式和消费模式造成的。它一直在培养人们复制富裕阶层消费方式的欲望。然而富裕阶层的消费方式是没有尽头的。正如Veblen（1899）说过，富人倾向于通过“炫耀性的消费”来显示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声望。普通民众试图追赶富人是不可能的，因为富人们总是会找到新的方式来区别自己。这就出现了“赶时髦（Keeping up with the Joneses）”这种说法，这绝对是消费主义社会的一个重要机制，“激发了人们对更多新商品消费的欲望”。但也正是这种机制，西方一些国家的经济增长才得以维持。
西方传统的发展模式在商品社会似乎很有效果，大家都愿意不断扩大生产，然后涓滴模式也确实让所有人都在改善！只是此时，我们可能忽略了自然资源也在不断损耗，同时，非富裕阶层距离富裕阶层越来越远。因为，涓滴这个词本身就很形象地揭示了，富裕阶层的收入是哗啦哗啦地增长，而非富裕阶层的收入是滴答滴答的增长。这实际反映着西方“发展观”面临制度悖论，旨在实现经济收益最大化的制度，不仅不能保障资源环境的可持续，还逐渐扩大了分配差距问题。而且，资源环境系统超强的自我还原能力掩盖了这种发展模式的弊端。
如果体会2006年3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浙江日报《之江新语》专栏撰文指出的，人们对于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之间关系的认识，经过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用绿水青山去换金山银山；第二个阶段是既要金山银山，但是也要保住绿水青山；第三个阶段是绿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银山。
我们可以发现，西方传统的涓滴模式背后的制度是有明显的资本利益为上的特征的。以资本扩大再生产为方式的经济制度和以资本的利益为分配原则的政治制度，这一点上导致即使表面上一直在强调保住绿水青山，但本质上仍需要用绿水青山去换金山银山，除非他们整个社会能够走出涓滴的逻辑。
我的观点是，中国生态文明的发展观已经超越西方传统发展模式的惯性思维，并以“绿水青山本身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来引领人类进入生态文明时代。
涓滴模式是在用捉襟见肘的“帕累托改善”逻辑来掩盖阶层分化的事实，而且这种改善是建立在忽视生态服务价值和后代人利益的基础上。在“两山”理念下，“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一种新的发展逻辑。一是通过收入再分配解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比如扶贫攻坚；二是通过经济价值的转移支付来保护生态价值，即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目标。而这也就体现了对资源环境保护的激励和约束。
至此，我可以简单总结一下第一部分的内容，也阐明我对生态文明发展观的理解。
首先，人类发展必须正视两个极限。一个是生态系统的承载力上限，一个是满足人类公平体面生存的下限。人类的各种活动都要在这两个极限之内，亦即在那个甜甜圈的空间内活动，才是安全的，才是可持续的。
第二，从制度设计角度看，西方传统的经济发展模式，它实际上是不可持续的。虽然它在逻辑上属于一种帕累托改善，但是，它既出现了帕累托改善的效果越来越弱，更是忽略了“甜甜圈”的上限，如果不加改变，最终会引起“飞机铆钉”式的灾难。
第三，生态文明发展观，是以一种社会理性的建构，是一种“损有余而补不足”的逻辑。既正视甜甜圈的上限，同时关注共同富裕。因此，生态文明是一种更高级的发展观。
以上是我对生态文明发展观的理解。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CLIME-Climers
